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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的日常

作者: 耿立 来源: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: 2023-01-09 09:40

□耿立

散文是古老的文体,是一切文体的母本,它兼有实用和审美,日记、序跋、书信、杂记这些属于散文,美文、随笔、小品文、非虚构也属于散文。

现在,散文写作的风潮是往大处写,长度、宽度,动辄万字,在技术上,或者修辞上,更是把小说、诗歌、电影的一些叙述和结构拿来,有的是把大地上的事情往天上写,散文成了虚幻的梦,有的则是嫌恶散文的真实性原则,把不存在的人、没有的事当做散文来写。

这是我反对的,我把真实当做散文写作的第一伦理。讲究散文写作中真实的人物、真实的事件、真实的情感,散文中有个“我”在,这个我,是文本中真实的存在,作者就是叙述者,而不是像鲁迅先生的《孔乙己》,那里的叙述者是“小伙计”,作者是鲁迅,而现在有些散文,里面的“我”作为叙述者,只是利用善良的读者对散文文体的真实感的信任,欺骗读者,其实这是小说的创作手法。

看了岳中博的散文集《似水流年》,我觉得,他的散文,关键词就是:真诚与日常。

真诚就是古人所说“修辞立其诚”,面对散文这个文体,面对读者,首先应该面对自己的内心,我说谎吗?我写的真实是否是真实发生的,散文不仅是文学和审美,它还是我们心灵的记录,是岁月的剪影,它是我们时代风云的书记员。我认为在散文写作中,如果作者不标出自己是借散文的真实来虚构事件、虚构人物,就是把读者认为的真实偷偷地狸猫换太子,这是作伪,是对散文文体和读者的亵渎,是对修辞以诚的侮辱,这是以虚假来为自己谋私。这就超越散文的伦理,是一种盗取。

所谓日常,就是生活,在中博的散文中,我看到他基本完整的人生。他的乡下老宅,他的早逝的父亲,他的在大旱时节劳作的母亲,他的女儿、学生、老师和读书、教学、感悟。

我提倡散文回到日常,回到烟火气,回到生活流,摹写人生,摹写世事。这种摹写,不是机械,不是刻板,是在场的,是审美的。我反对散文的虚构,但不反对想象,这种想象和小说的虚构是有区别的。张锐锋说“严格意义上,没有绝对完整的记忆,记忆更多以碎片方式存在。然而,散文叙述中,我们需要将这些碎片粘合、拼接起来,以便还原本真,重获它的完整性和连续性,需要修补残缺的、缺失的部分。这要通过基于经验的想象力,以一定的虚构来推演、衔接、填充和还原记忆中的缺失。”

在中博的散文中,我看到他写的真诚,也看到他有时的诗意审美,但他没有语言的扭曲,不会晦涩,而是重在对生活和自己的历经的摹写,对自己生活的思考与追问,有时对社会现象也有抱不住愤怒的一面。我觉得,散文的最高境界,是返回质朴,原色,不炫目,看到的是真实,而不是伪饰。

读这样的文字,我像看到童年的中博,他在《老宅旧记》里有这样的段落:

“我五六岁时,总是自己想吃时就去拿,有时扒翻了篮子,东西撒得床上地下都是。奶奶听到响声,颠着小脚跑来,一边笑着说:‘俺家的小猫会偷嘴了。’一边双手把我抱下来。她躬下身来,边收拾边让我挑自己爱吃的,脸上挂着笑。”

读这样的文字,我像看到刚刚大学毕业、还未来得及展示自己的才华、还未能报答父亲的时候,命运的击打却来了,他隐瞒患了绝症的父亲,那是在《泪流无声》里的段落:

“在济南省肿瘤医院附近的一个旅馆里,夜里两三点钟,憔悴的我在朦胧中惊醒,那是父亲撕心裂肺的凄切哭声。他一定是又被肝部的疼痛折磨得醒来,我想。我泪流满面,想下床开灯。父亲哭声停止了,说:‘没什么,天凉,不要开啦。’我擦了泪,披了衣服,坐起来,开了灯。我给父亲拿了药,让他服下。他的泪簌簌地从脸庞滑落,我忍了泪,替他擦了泪,又给他掖了掖被角,关了灯。旅馆房间里又暗了下来,我的泪水肆意地流淌,湿了枕巾和被角。

‘我可能不行了’,父亲的声音隔了黑暗传来。”

我读中博的散文,即使他写困境,我也感觉到他文字背后的坚韧,他的良善,执着,对未来抱着最大的期望。我读到他写和母亲种玉米的文字时,我觉得,这是写实的,但这样的描写,又有着十分重要的象征义:

“是父亲走了三年之后,我在离家七十多里的乡镇教书,孩子又小,没能及时赶回家帮母亲种上庄稼,等我回来,碾麦用的场地硬得锄头落在上面蹦起老高,下面地上却只留下一个小白印。我和母亲每种一处玉米都要用锄头锛六七次,才能锛出个小土坑,然后埋上两三粒种子。一分多地种了一下午,震得我手臂又麻又疼。母亲说:‘等雨吧,你爹不是说有苗就有盼头吗?前年涝得很,今年旱得很,这天!’后来接连下了几场雨,母亲对出土的玉米苗又除草又施肥,玉米的长势还挺喜人。秋后看着挂在树上的大玉米棒子,母亲笑着说:‘本想今年那点地儿成不了庄稼,没想几场雨过后还成事儿啦,人勤地不懒啊!’”

是啊,有了苗,才有盼头,这是生活,也是哲理。哲理有时就是这么朴实,这样的文字十分打动人,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,阅历的增加,我现在越来越喜欢的散文是明晰的、真诚的、质朴的文字,看到这样的文字,就像看到写散文的人,看他把自己的经历、感受,一一地排出来,不端着,不隐瞒,这样的文字,就是作者自己的心灵史记,是作者的现实场记。

中博,是东明一中的老师,在他的文字里,我看到一个教育者的情怀,我看到他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形象,他有一篇,他要离开原来的学校,那些孩子们的不舍,特别是结尾部分:

“记得我走时,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,一起向我挥着手,大声说,老师,我们永远想你,常来看看我们。而我不敢再回头,我心里已装满对他们深深的愧疚和沉甸甸的牵挂。

元旦时,全班同学给我寄来一张大贺卡,只写了一句话:老师,我们想你,想你一次掉下一粒沙,如今成了撒哈拉。”

这是最做不了假的,这里面有这么深的师生情感,一个在孩子们心中的师者形象跃然纸上。散文写得好不好,我觉得是作者敢不敢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读者。文字的背后,不是虚空,不是虚构,不是矫揉造作的人,那样,这散文没有不动人的。

散文,是人的名片,是作者的同质同构,有什么样的人,就有什么样的散文。你的胸襟,你的气度,就是你笔墨的源头。我喜欢余光中先生说的:“在一切文体之中,散文是最亲切、最平实、最透明的言谈,不像诗可以破空而来,绝尘而去,也不像小说可以戴上人物的假面具、事件的隐身衣。散文家理当维持与读者对话的形态,所以其人品尽在文中,伪装不得。”散文说到底,就是人的问题,俗的人,散文就猥琐俗气,旨趣低下。中博是读书的,博览的,也是思考的,他在黄河的脚下,在庄子生活的留有漆园的土地上,这样的土地,是有文气充沛其间的,接通这些人间自然的大道,文字想不感动世间,都不容易。

中博的这本散文,是他人到中年的一个文字的结账单,有着质朴感人的辨识度,今索序于余,我虽离开中原,像偷渡一样来到岭南,但有时回望来处,在中博的笔下,看到我多年前课徒的影子,现摘录几句,作为结尾,也是十分有意思的:

“曾从学二载,先生之言行犹历历于耳目。授课始,先生挟一书来,卷不开,置案上。俯环诸生,颊肉上蹙,笑容可鉴。开讲,文思腾挪,时如幽谷探微,时如峰顶览胜,时如衔山而上。吾与同窗,心不敢怠,恐思之不逮也。犹喜先生讲《承天寺夜游》,如入其境,与其游。会意时,动情处,先生额首迷目,若有神会。”

我教写作,不纠结于机巧,而是启“悟”,教他们感动,今看到中博的文字,我还是很欣慰的,“没想几场雨过后还成事儿啦”,是啊,春风化雨,这才是教育的至高境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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